显然,那裹在睡袍里的女人,确实就是耗子的校友,那位地球物理专业的罗敏同学。
罗敏见到我,显然也吃了一惊,“刘宇?”
我说:“怎……怎么会是你?”
罗敏自己也显然乱了方寸,“你们……找……呃,那个……冯浩,对吧?他还在睡觉,要不,我去叫他?”说完,人已闪进卧室里去。
我本能的回头看了韩可一眼,却发现她表现得比我镇定,只是神情却出奇的冷漠。她双唇紧紧抿着站在原地,片刻之后,她跟我说:“这楼里好闷,我们先下去吧。”说完,自己先下了楼。
我跟在她身后也下了楼。起先我们只是默默走着,谁也没说一句话。
刚一走出楼门,迎面一阵冷风里,两个人都情不自禁缩了缩身子,我头脑里霎时清醒,只是这清醒的感觉,并不令人舒服。
韩可转过身来,表情已经完全恢复了自然。她冲我微微一笑,“好冷,对吧?”
我说:“嗯。”
她笑笑,“我们真是冒失,没预约就直接跑到人家家里来,弄得大家都挺尴尬的。”
其实,刚才在楼上看她表情,我知道她心里很不好受,现在又见她强撑着表现出这样,我感觉更不好受了。我说:“小韩,这事是我没做对,我没想到……”
她双手插在风衣兜里,对我耸耸肩膀,“其实,首先是我不对。我不该想都没想就跑到这里来……”
说到这里,我们又都沉默了。
她转头看了看住院部后面的小山,当时天空只有半个不成形的月亮,不过那月色也足以照得小山之上一片宁静。
她悠悠说道:“那山里一定很美!”
我苦笑。
她却好奇的盯着月光下连绵起伏的群山,“怎么那山里还有人家么?我好像看到了一栋小房子……”
我忙说:“别看了,那房子里已经多年没人住了。”
“哦?”她表现得更加好奇了,“怎么会没人住呢?明明还有一点灯火的样子……”
我们正说着话,楼上脚步声响,耗子T恤上面裹了件夹克衫就匆匆忙忙从楼上奔下来。
韩可冲他一笑,“穿这么少,不冷么?”
耗子一怔。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韩可脸上那强装出来的笑容,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耗子却只是表情僵硬的朝韩可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来,好奇的问我:“老刘,这么晚过来,出什么事了么?”
我没好气的道:“抱歉啊,我们找你确实有事,因为打你电话没通,就直接找了来。不过我没想到,原来你校友最近在你这边……”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意将“校友”两个字说得很重,并且给足了他机会来解释这件事。
可耗子只是温和的笑笑,“哦,她最近在学校没什么事,所以就上我这来了。”
我心下一片茫然,正想接着引导他说点我认为他应该说的话,韩可却抢过了话头,“刘宇,我们捡要紧的讲吧,我明天一早还得赶回去上班呢。”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沉默下来。
耗子转过脸去看着她:“到底什么事啊?”
韩可皱了皱眉头,问耗子道:“冯浩,你最近见过,或者联系过董坤没有?”
耗子一脸茫然,“没有啊,他怎么了?”
韩可跟我对视一眼,然后又转头看着他,“董坤……他出事了。”说着,她将先前跟我讲过的话,又大致跟耗子讲了一遍。
耗子默默听着,过了半天,才问韩可:“你说,你事后又去董坤的家乡了?”
韩可平静的点点头,“我就是去了他的家乡,才发现事情有些蹊跷。我想,这事你们也应该知道。”
耗子好奇的问韩可:“你怀疑,那老人有问题?”
韩可苦笑了一下,“董坤好好的,怎么会忽然病得这么严重?况且那老人也来历不明,由不得人不怀疑啊。”
耗子叹了口气,“那么,那位去看望过老人的监控视频,应该还能查到吧?”
韩可无奈的摇摇头,“没用的。我已经背地里找人问过,他们说那视频里的老人,影像非常模糊。看起来像是当时的摄像头出了问题,没人能捕捉得到他最清晰的面目。”
耗子沉默了,过了半天,他才问道:“那董坤现在样?”
“他现在被隔离在重症观察室,情况很不乐观。”韩可说着,用手机看了看时间,“好了,我知道的暂时就是这些。我现在去赶车子,得赶回去上班。”
我看了耗子一眼,他很客套的说道:“既然来了,要不请几天假,我和刘宇带你到处走走?”
韩可一笑,“以后再说吧。蒋欣那边得有我,还有董坤的事,我也想尽量出点力,请人多盯紧一些”
耗子想想,郑重的点点头,“嗯,这样也好!那麻烦你了,有什么事,我们再联系。”
韩可微笑,“一定的。”说着,朝我们挥挥手,转身走了。
我绝望的看着耗子,欲言又止。
半天见他没动,整个人只是呆站在原地,心不在焉的想着事情,我心下无奈,只好自己追去送韩可。
我当然知道,董坤的事情就是再急,韩可也远不必因为电话打不通,就这么巴巴的大老远跑过来。何况联系不到耗子,这事她也可以跟我说。但既然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办法。
我陪她默默走了一段路,她回过头来对我说:“刘宇,你回去吧,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
我说:“没事,我送送你。”
韩可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强打精神问我:“对了,你们单位的心理科怎么样啊?”
我说:“嗯?”
韩可笑,“习惯了,每到一家医院,都想了解下这个。”
我尴尬的道:“说实话,这个科我还真不熟悉。”
韩可微笑着点点头,“嗯,我理解。其实在国内,我们这专业在哪都一样,一样的不受病患者重视。”
我想了想,“这样我还真不知道,到底是该安慰你情况会慢慢好起来呢,还是根本不该这么说。”
说完,我们两个人都无奈的笑起来。韩可说道:“这是一个医生圈子里的经典话题,永远没人说得清楚的,对吧?”
我说:“嗯。不过,人非圣贤,更非神仙,我想,没有一个凡人的心理世界是永远完满的,我们不必讳言,更无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讳疾忌医。”
韩可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接着我的话题说下去,只是沉默着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转头看着我,“刘宇,你怎么看待‘魔由心生’这一现象?”
我一怔,对于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笑了笑,“我记得在董家村那段经历里,你和冯浩都强调了这个词,魔由心生。”
我惶惑的点点头,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承受来自这位心理医生的打趣和谆谆教导。
可是韩可却没有表示出任何嘲讽之意,相反却很认真的说道:“其实,我们在董家村的那段经历,我仔细研究过了……”
“你研究过?”我有些吃惊,“你怎么研究的啊?”
韩可一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我当时人在梦中,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说过,我相信你们讲的事实,所以我依据你们给出的事实,自己试着分析了一下。”
我有些茫然的问道:“你是分析……我们当时的心理,还是……”
“灵魂!”韩可冷静的说道,“我分析的是灵魂现象。”
我很诧异,“这么说,你确实相信灵魂的存在?”
韩可笑了,“你知道‘心理学’这一词汇的来源么?”
我摇摇头,这个我还真不懂。
韩可说:“心理学一词Psychology,源于希腊文ψxvoλoΥoι,它来源于‘灵魂’Psyche和‘思考’logos两个词语,它原本就是一门研究灵魂的学科。只不过随科学的发展,其研究对象由‘灵魂’改为了‘心灵’而已。”
“那么你认为,所谓‘灵魂’与‘心灵’,它们其实不过是时代变迁之下,两个不同的词语表述呢,还是灵学对于科学的妥协、退让,而这实际上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我很小心的问道。
韩可笑了,“当然不会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但也不会是同一个概念的不同表述。我相信它们之间必有关联,而发生关联的关键媒介,即在于人类的心理。”
说到这里,韩可眼睛里放出一阵兴奋的光芒,这光芒让我依稀见到了耗子当年向我推证王权贵家小参时浮现在脸上的表情,这表情让我心里莫名的感觉有些酸涩。
不过,面前这位心理医生,却显然并未注意到我的心理变化,只兴致勃勃的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心理学符号ψ,有人说它是由I何U两个符号组成,合在一起就像是一柄钢叉,象征着魔鬼手持钢叉,在对人类,对我们这个世界,行施魔道之事……”讲到这里,韩可自己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人类的心理其实有多可爱。我们不管这柄所谓的钢叉,是否就是古人造字心理的真相,可是后人一旦分析起来,也真是别有一种趣味,甚至可说是智慧在其中啊。”我也跟着笑了,“你是想说,这可能就是‘魔由心生’这一概念的来源?”“你说,会不会就是这样呢?”韩可瞪大眼睛看着我,仿佛一个亟需答案的孩童般,小心翼翼的问道。我想了想,思索着回答道:“我一直以为,‘魔由心生’这个词是个宗教词汇,比如来源于佛学典籍,只不过佛教传入中国以后,它原先的梵语表述,经由中国僧侣及中国文人的改造,以汉语的方式表述了出来,此后再经民间口口相传,尤其是封建教化作用之下,成为了现在我们见到的模样。但至于它的本词本义,我现在还真是不得而知。”“哦?”韩可笑笑,“这就更有趣了!两种解释,恰好代表了中西两种文明背景下,人们对于‘心魔’这一概念的不同表述……”我点点头,却不无失望的道“你说的没错,这些概念表述的,始终只是一个模糊虚幻的‘心魔’,而至于是否真有一种具象的魔鬼存在,我们从中找不到答案。不过我倒是担心,其实‘心魔’一词,相反只是后人对于古人表述的一种误读,或者至多不过是个引申义而已,而其本意,或许真有魔的存在。”韩可狡黠的一笑,“所以,我们需要一些实验来证明。”
“实验?”我惊奇的问道:“你有用实验证明过了?”
她笑,“我动辄喜欢设计实验的人,你说我有没有试过呢?”
我说:“那太好了!你不介意所有把实验过程,都跟我讲讲吧?”
韩可笑了:“怎么会介意?灵感都是你们给的啊。”
我说:“好,那就好。”那时我们已经走出了医院,我左右顾盼了一下,问韩可,“你饿不饿?”
韩可一怔。
我说:“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你刚好跟我讲讲。”
韩可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为难的道:“可是……”
我说:“好了,我知道你其实没那么赶!”不由她多想,拽了她就往旁边一家粥店里奔去。(这部分写得比较纠结一点,许多东西要验证和取舍,所以更得慢了。我相信喜欢本文风格的朋友可能会理解,但无论如何,还是要跟大家说一声抱歉!同时,祝大家周末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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